男子寸步不離，一直跟著十六。

十六砍柴，他便在一旁靜立著看著，只是看著看著，又會一把奪去十六手中的斧頭，學著她的樣子一點一點地砍。

十六燒水，他又在一旁靜立著看著，只是看著看著，又會一把奪過十六手中的水瓢，學著她的樣子一點一點地往鍋裏舀水。

我仔細觀察了一番，整整一天，他似乎都在觀察著十六的言行舉止，無論十六做什麽，他看著看著，必然都會搶著做。

哪怕柴火已經堆積如山，哪怕鍋裏的水已滿。

眼看著鍋裏的水要溢出來了，十六卷起了衣袖，笑著推著他出去，道：“來者是客，你若是閑著無聊，便出去走走，不必幫我。”

他只站著不動，一副可憐巴巴卻又態度堅決的樣子。十六無奈，一邊將鍋裏的水再舀出來，一邊指了指我這個方向，指著我身側那個魚缸道：“你若真心想幫忙，便從那個水缸中撈兩條魚來，桌子上有菜刀，你將魚殺了，我待會兒煮魚湯給你喝。”

青衣男子臉色一變，眼裏的光芒瞬息萬變，卻終究什麽也沒說，乖乖地走到了我面前。

我想告訴他他走錯了，十六指的是我身側的魚缸，並不是我這個。然而我不過一擡頭，便怔在了那裏。

他低眉順眼地看著我，眼裏滿滿的都是糾結與不安。明明是八尺男兒，委屈起來的樣子卻實在是我見猶憐，別的不說，便說他那雙晶瑩透亮、懵懂無知的大眼睛，定能將無數女人都勾了魂。

妖孽啊妖孽。非禮勿視啊非禮勿視。

我微微轉過了目光，強自作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子理性地分析：我知道，他不會宰魚。更甚至，他可能連怎麽撈魚都不知道。依著先前我的觀察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有了十六的示範之後方才行動的，有樣學樣，自然簡單，但此番讓他單打獨鬥、獨當一面，不是我小瞧他，他怕是真的應付不了。

他站在魚缸旁猶豫了許久，終於咬了咬牙，從一旁拿起一個水瓢來，右手一擡，便要伸進魚缸裏來。我驚得猛地閉上了眼，卻聽十六忽而大喊了一聲：“等等！”

話是這麽說，他的動作卻是沒有停下來。在十六三步並作兩步沖上來之前，他已舀了一瓢水出來，那水青色的衣袖被水一浸，愈發濕了。

十六嘆了口氣，“衣服好不容易快幹了，又濕成這樣。”

男子的手依舊穩穩地端著那瓢水，那袖子濕漉漉地黏在手臂上，水痕旖旎。十六抿了抿嘴，擡眼看了下四周，道：“雖然……但是……”

我沒明白她的意思。

又見她咬了咬牙，轉身從一個大箱子裏翻了許久，終於翻出一塊紫色的布來。她拿著那塊大布走上前來，漲紅了臉遞給男子，道：“我的衣服你沒法穿，這個床單是洗過的，你先將就一下。你……你將衣服換下來，我給你洗了晾一晾。”

男子沒有去接，依舊穩穩地端著那瓢水，只是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了十六手中的床單上。他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，目光在十六和床單之間逡巡了許久，卻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擡手去接那床單。

“真的是洗過的，真的。”十六道，頓了一下，又斂了斂神色，挺了挺胸膛，義正辭嚴道，“你放心，我絕對不會偷看你的。我到外面殺魚煮湯，你在裏間換衣服，換完將衣服扔出來就好，這裏日頭這樣大，很快便晾幹了。待衣服一幹，我立即給你送去。”

說完之後，她咬了咬舌，忙補充道：“你放心，我絕不會進去的！我就給你房門口，然後你出來拿便是……”

許是那男子呆怔的時間委實是長了些，又或者，是十六實在是不好意思了。她也不再繼續解釋什麽了，只將男子手中的水瓢一奪，將自己手裏的床單往他懷裏一放，便推著他將他推到了裏屋。

待回來時，手中端的水已經灑得不剩多少了，她聳了聳肩，將水倒回水缸中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。

而後又抓了兩條魚出來，出去宰魚了。

周圍安靜下來，我靜靜地看著自己身處的這個海貝吐了幾個泡泡，忽而一陣困意襲來，我打了個哈欠，不一會兒便有些迷糊了。

不曾想，便在這半睡半醒之間，我的眼前忽而出現了先前經常看到的文字來。纖長的五指迅速地敲打著，鍵盤發出“劈裏啪啦”的聲響，隨著敲打，那白色鏡面上的文字便愈發多了起來。

鍵盤……我皺了皺眉頭，這究竟是什麽東西？

卻忽而聽到了一個帶著鼻音的女聲：“媽呀，我為什麽要寫這樣的虐文，虐死我了。不行，我要出去喝杯水緩緩……”

虐……虐文？

纖長的手指不見了，劈裏啪啦的聲響也沒有了，白色鏡面忽而靜止了。我湊上去看了看，想看一看能否映出我的影子，卻是沒有。

上面只有那一個又一個的字。

我睜大眼睛一瞧，不期然，竟看到了謝銘賀和昭陽公主的名字。

我的心驀地抖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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